七十年代的蒲白白水煤礦礦區街道,煤渣路踩上去沙沙響,兩旁的土坯房矮矮地挨在一起。其中一間掛著“劉家羊肉”藍布幌子的屋子,是礦工們最惦記的地兒——不是職工食堂,是老劉開的私人小館。幾張掉漆的木桌擺得擠擠當當,墻角堆著劈好的柴火,風從門縫鉆進來,裹著屋里的羊肉香,老遠就能勾住人的腳步。
每天早上七點左右,店里最是熱鬧。休班的礦工換了干凈褂子,揣著皺巴巴的毛票往館子里鉆,手里除了攥著兩個自家蒸的饅頭,多半還揣著幾瓣生蒜——生蒜是陜西人吃羊肉泡的靈魂,哪能離得了?這不是啥講究,是刻在骨子里的習慣,就像吃面要就醋,少了蒜,連湯的香味都像差了半截。那會兒收入不高,自帶饅頭能省點錢,兜里揣的這兩瓣生蒜,都是配羊肉泡的“硬貨”。
礦區人都把劉勝利叫老劉。老劉系著灰布圍裙在灶前忙,鐵鍋里的羊骨燉得咕嘟響,湯熬得稠稠的,舀一勺能看見底兒的鮮。有人湊到灶前喊:“老劉,給多擱塊肥的!”不像現在人都愛挑瘦的,那時候肥羊肉才是正經味——本地山羊的肉,肥膘燉得軟乎乎,咬一口,油香混著肉香,鮮得能把舌頭吞下去。盛湯用的是粗瓷老碗,碗沿磕了好幾道豁口,卻不妨礙它裝得滿當當。礦工們接過碗,往桌角一放,先掰一瓣蒜擱嘴里嚼,辛辣勁混著肉香往鼻尖鉆,頓時就覺得渾身都活泛了。
大伙找個空位坐下,有的干脆蹲在門口臺階上,把饅頭掰成小塊往湯里泡。隔壁桌的老張剛咬一口泡饃,就著蒜含糊地跟對面的小李搭話:“昨兒井下三號巷的支架穩當不?我瞅著前兒有點晃。”小李扒拉著碗里的肉,也嚼著蒜應:“放心吧張師傅,當天夜班就加固了。你休班這兩天,隊里還新換了照明燈呢。”話音剛落,旁邊蹲臺階的老王接了茬:“要說還是現在好,擱前些年,井下哪有這條件?就這羊肉泡配蒜,擱三年前,我都舍不得每月吃一回,現在好歹能湊著休班就來解解饞。”
沒人細琢磨這話里的苦樂,都只顧著手里的碗——第一碗先泡半個饃,就著蒜呼嚕呼嚕吃完,湯見了底,就端著碗喊老劉:“再續點湯!” 碗底留著的幾塊肉,混著新續的熱湯,再泡剩下的饅頭;蒜瓣嚼完了,就再摸出一瓣,慢慢嚼,細細咥。聊幾句井下的活計,說兩句家里的瑣事,一碗湯泡兩個饃、幾瓣蒜的功夫,渾身的乏勁就跟著熱湯散了。
如今再走礦區街道,當年的土坯房早換成了磚瓦房,“劉家羊肉”也翻了新——亮堂的玻璃窗,干凈的木桌,一份二十多塊錢,配著現烤的燒餅,桌上還擺著剝好的糖蒜、腌蒜,精致得很。礦工家屬們坐下就說“要瘦的”,燒餅掰得勻勻的,泡在清亮的湯里,也會就著蒜吃,卻少了當年蹲在臺階上、從兜里摸出瓣生蒜就著熱湯嚼的粗糲熱乎氣。不是現在的羊肉泡不香、蒜不對味,是那年月里,揣著饅頭和生蒜湊在一塊兒咥飯的日子,藏著礦工們最踏實的煙火氣,是再也回不去的、屬于老礦區的舊時光。(趙潔潔)


